从19世纪后期到1949年祖国大陆解放前夕,中国许多珍贵的古代艺术品,尤其是书画、雕刻曾分几个时期流失海外。在这种流失的方式中所夹杂着的故事,一说起来总是令人痛心和忿然的。但时过境迁,稍微能让国人平复心绪的,就是这些古代艺术珍品在异国都得到优厚的礼遇,并且身居重要的博物馆与全世界的艺术珍品同时展出,用吴冠中先生的话说,“未必不是一种让人了解、识别、比较与较量的机缘”。不独吴先生,不少从国外回来的人,都持如是说。
然而,这种了解对国人来说,是相当有限的。能到国外细览祖国传统珍品的毕竟是少数幸运者,绝大多数艺术史研究者或爱好者及其他文化人士,在过去和未来的一段时间内,恐怕也只能依据国内能见到的藏品资料进行研究工作,偶尔在别人的观画记或域外见闻的散文里,读到那些对身居海外的中国艺术珍品进行描述的文字时,那种魂牵异国,急切看到作品图像的心情,是非常煎熬人的。1981年《美术研究》第四期登载了华裔美籍学者李铸晋博士介绍美国纳尔逊美术馆和克里夫兰美术馆联合举办“八代遗珍”画展的文章,文中说到两馆珍藏的由汉至清的282件中国古代绘画,已在两馆人员的努力下,费时两年,编辑出版了一本16开本的图录性画册,供画展和研究会之用,282件作品由此在海外传播。遗憾的是这种对国内学者充实研究材料和拓宽国人视野非常有好处的图册,却是海外版权,无法在国内普及;再就是图册除有八张彩色图版外,一律为黑白图。对了解作品原貌有碍。后来随着对外开放的深入,我看到更多的由外籍学者利用自己看到的藏品对流失海外的中国古代艺术品进行著书立说和出版。法国米格博物馆馆长雷奈·格鲁塞教授所写的《中国文明》即是一例。据译者常任侠先生说,该书所吸收的研究成果和收入的图像材料,对国内人士来说,多不易得,对我们了解中国文物在海外的分布极有好处。可惜,这本巨著除文字被译成中文小册子外,图像尚未能在国内出版。就连台湾故宫博物院印行的卷佚浩大的《故宫书画图录》(中文版),虽然只是咫尺相隔,内地多数专治古代美术史的学者都难以放置案头查阅。
于是,我常想,由于历史原因,中国许多古代艺术珍品已流失海外各国,从民族感情和立场来讲,要想像中国收回香港主权或德国要求前苏联归还二战期间收缴于前苏联的名画那样,将分布海外的中国古代艺术品收回中国,绝不是相同条件的一回事。但又不应该因为如此就让这些艺术品长期消失在国人的文化视野之外,让国内学人利用不上这些艺术品来充实自己的研究课题和拓宽自己的研究范围。好在前不久已有由林树中教授主编的八卷本《海外藏中国历代名画》和陈传席编撰的10册《海外珍藏中国名画》的出版,算是让这些漂泊海外的中国艺术遗珍通过出版物的形式回了娘家。但有所遗憾的是,彩图的片子大部分是国人在国外考察时自己拍摄所得,质量不是很高,多少影响了读者对作品的赏析。尽管如此,能将海外著名博物馆或美术馆中收藏的中国古代艺术品结集出版,以此促进了海内外中国文物的交流,方便了国内有关学人的学术研究,已是广受赞誉的义举。因此,我一直认为,在促进文化走向繁荣方面,出版行业的条件和所起的作用,往往是地毯式的全面带动。它在哪个角落铺陈不到或说是作用发挥不力,那一块的文化资源都将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宝贝,无法让更多人知晓,其结果是对文化建设有利或不利,就不言自明了。
去年广西美术出版社经过多方努力获得了英国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两所国立博物馆藏中国清代瓷器的出版权和由该馆精心拍摄的高质量的反转片,做成了一本8开的精装画册。出于职业习惯,我对这个选题的实现,能从中让我了解到海外藏中国古代瓷器的一点情况,自然是感到由衷的高兴,虽然还只是海外遗珍中的一个方面。但尤使我感兴趣的,是这本画册除提供了精美绝伦的彩图外,还有一篇5万余字、兼具研究与介绍之长的导言性文字。这篇材料翔实,论析独到,叙述方式又非常大众化的导言,竟出自一位年轻的英国女士之手。她就是罗丝·克尔(中文名柯玫瑰),1953年出生,毕业于伦敦大学东方和非洲研究院,获“中国艺术和考古”一级学士学位。1987年起担任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馆长,至今已有六本关于中国古代艺术的著作出版(英文)。这本《中国清代瓷器》是她第一部被译成中文的著作。
事实上,柯玫瑰女士向我们展示的不仅是她主持的博物馆丰富的中国清代瓷器的藏品,还用浅入深出的叙述方式和形象直观的剖析,譬如用示意图作说明,将款识、纹饰有序排比,以此告诉读者许多有关瓷器制作的程序、加工环节、技术等知识,就连清代瓷器的分布情况、社会背景、发展流变和器物上的图绘故事都说得头头是道,兴味盎然。真不愧是从事博物馆工作的学者写出的著作,全无高头文章的架式,处处考虑到通俗的传授方式和接受信息的程序,故而行文起来,其标题、结构、文风,一如博物馆的展览陈列一样,所写知识简洁明了、准确无误,流程清晰,一副普及学术的姿态。当然,这也是目前国外学者研究中国艺术史所持的一种原则:重视实证材料和历史文献的运用,不轻发空头议论,同时又不故作高深,不弄玄奥,处处让你读得顺畅。
中国古代瓷器在世界上尤其是西方世界有极高的文物价值和拍卖价格。它的英文单词“china”竟与“中国”的英文单词“China”互为通用。由此可见,在西方世界,中国瓷器受宠备至,其技艺在世界处于领先地位。从东汉出现成熟的青瓷到元、明、清彩瓷的盛行,瓷器一直不间断地被当作外销的高级商品远销海外各国,汉代开启的陆上丝绸之路和明代开启的海上丝绸之路,均有大量产于名窑的瓷器通过这两条线路流布世界;17世纪荷兰静物画里就有许多精美的青花瓷器与其它名贵器皿摆在一起,显示着主人的富足。明清两季,中国瓷器除外销流通的途径之外,又增加了赠予一项,清末至民国时期,外国的一些军事测量员和外交官、商人又开始通过民间渠道购买中国瓷器,这其中少不了哄骗手段。中国瓷器的这些诸种流散国外的方式,与书画、雕刻大多数为外邦人盗运、掠夺出境的情况稍有不同,加上瓷器在收藏上的耐久性和大众化的特点,使得中国瓷器较早在国外成为收藏珍品,而且数量远远超过其他中国艺术品。仅1780年英国向中国订购瓷器数量就达30万件,而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从19世纪中叶开始进藏瓷器以来,在多次接受本土爱好者捐赠中,数量较大的一次竟为1405件。这么大的一个收藏量,作为博物馆馆长,对它们加以研究,将它们介绍出来,借以宣传博物馆的藏品,提高博物馆的知名度,实在是一个明智之举。但这种介绍也有深浅、高下之分。柯女士的这本书包含了许多对文献进行研究、运用的成份,她在故纸堆中查阅了大量中国瓷艺文献的同时,也向我们提供了较详尽的国外学者有关瓷艺的研究成果,她在长达100余条的注释中所开列的书目和文献目录,是极有价值的书目资料。她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熟悉,在对材料的熟练驾驭中所阐发出的对中国古代瓷器的独到见解,显示出柯玫瑰女士扎实的研究功力和丰富的汉学知识。我想,凡是热爱中国古代艺术的普通人士或学术中人,在看到这本书时,都会感谢她为研究和介绍中国古代瓷器所做的学术努力,感谢将这部著作通过精美的画册形式介绍给国人的出版家。因为他们可以通过这种图书形式了解到中国艺术品在海外流布的一个概貌。